最近,文化类综艺火爆荧屏。《见字如面》播出过半,虽然没有耀眼的舞台包装和激烈赛制,但凭一封信、一个人就让观众陷入故事。《中国诗词大会》第二季落下帷幕,由诗词引发的全民大讨论仍在继续。这些节目被网友盛赞为“一股清流”,实际上,从2013年至今,文化类综艺未曾缺席过。
做文化类综艺的初衷是什么?在节目操作中遇到了哪些困境?在嘉宾、选手的选手上,又怎样的标准。互联网时代下,这类节目迎来哪些新的发展机遇?新京报记者专访《中国汉字听写大会》、《中国成语大会》和《见字如面》的总导演关正文,以及执导了四季《中华好故事》的导演陈学武,询问文化类综艺养成的心得和难处。
为什么出现文化类综艺形态?
娱乐至死不是罪,但精神生活需要多样性
2013年,《中国好声音》横空出世,《爸爸去哪儿》成为收视黑马,无论是棚内综艺还是户外真人秀,在短时间内集中爆发。大家看到更多是感官层级的娱乐节目、真人秀居多,这是对过去这一类型相对稀缺的补偿,观众享受这种娱乐带来的快乐。
但同一时间,关正文带着他的团队,默默做起了以中国文化为主题的综艺。从2013年的《中国汉字听写大会》(以下简称《汉字听写大会》),2014年的《中国成语大会》(以下简称《成语大会》),再到2016年的《见字如面》。这三档节目的总导演关正文告诉新京报记者,一开始尝试做文化类节目,并不是因为有前瞻性,而是“面对未来”的一种选择。
“我不觉得真人秀不好。各类节目的发展,符合文化产业生态多元化的健康发展态势。”关正文说,“娱乐至死也好,感官娱乐的短期爆发也罢,我们的文化产品、精神生活需要多样性的生态与品种。但是,现实情况是我们人均读书的时间太少了,用于娱乐的时间太多。人类精神文化生活一直有主流,跑偏的时间稍微一长,人类文化的自我修复能力就会起作用。”
这种情况下,《汉字听写大会》应运而生。节目播出后,以其清新雅致的独特气质吸引了不少观众。随后推出的《成语大会》和《见字如面》,收视好评双收。“从2013年到现在,这些内容被认作是有价值的,有比较广大的市场。”
2014年,浙江卫视的新节目《中华好故事》首播,让少年学霸站在舞台上讲述不为人知的历史故事,导演陈学武坦言,这是为了顺应当时文化类节目的热潮。“从央视到地方台,大家都在关注文化类节目。浙江卫视当时还没有,但无论从卫视层面还是其他层面上,都不应该在文化节目的竞争当中缺席。所以当时台里很上心,我们就着手操作了这个节目。”
他直言,如何将这类节目做得更好,是“摸着石头过河。”实际上,一些文化类节目与发展如火如荼的真人秀相比,在数量和投入上都相形见绌。陈学武说:“此类节目注定不会有像棚内或户外综艺这么大的收视率。但如果不能给未来收视做大量保证,频道方也不会给你投太多钱做这件事情。有些想法受制于这方面的限制,底气儿就不会那么足。对于制作的人来说,需要一定程度的坚持,没有热爱、偏好,是很难做下去的。”
在各大电视台拼明星、拼资源、拼资本、拼话题之时,不喧闹、不炒作的文化类节目为聒噪浮华的综艺市场注入了一股“清流”,这是大多数网友的感慨。而关正文却并不认同。“有清流,就意味着有浊流?多样性生态实际上是一个健康的生态。”在陈学武看来,“清流”一称则表明了观众认可这类节目存在的必要。“对浙江卫视而言,流量还是需要主流的综艺节目来支撑。从个人角度来说,看电视的人不会挑类型看综艺。无论是真人秀还是文化类节目,只要做得好,大家都会去看。我们无需分文化类、还是非文化类节目,让人放松、节目产生的悬念能吸引人,在一定程度上引起共鸣,就是大家喜欢节目的原因,也是节目存在的理由。”
让“文化”在综艺中鲜活有哪些挑战?
没有现成经验,与传统文化有切割感
让传统文化在综艺节目中鲜活起来并不容易。触碰没人触碰过的题材,用没人使用过的方法,成为“天然的困难”。而且面对传统文化题材时,很多人本身就充满了矛盾,也让这一题材操作不易。
当提到五千年传统文明时,国人都特别自豪。但传统文化在宋明理学之后,经历了窄化、趋向单一化的过程。到了清朝中晚期,其局限性阻碍了社会发展。直到新文化运动,对窄化的传统文化进行了颠覆。关正文认为这一百年来在精神上,“我们跟传统文化有种切割感”。当下再面对传统文化,需要重新梳理。“不是简单地穿着汉服、跪拜孔子就是在传承传统文化,我们遇到的挑战是更深层次的,而且不是电视人能独立解决的。”
最大的难点是创新。“在我看来,文化类尤其视频类的节目消费,具有大众属性和长期属性。但实际上,所有的创新到了一定程度,就会超越一般人的经验范围。不光是平台交流时,超越了平台经验范围,广告交流也超过广告投放市场的经验范围。没有超越现有经验的创新,其创新程度是有限的。”
回到节目操作层面,陈学武遇到的难题更加现实和棘手。《中华好故事》与《汉字听写大会》、《诗词大会》等节目不同,主题围绕的是“故事”。“《成语大会》做得好,是因为切入点简单明了,符合电视制作的规律――简单化,一句话能说清楚一件事。我们首先就是要找到不同的切入点。”但故事这个点不是汉字、成语和诗词,没有简单明了的评判标准,分辨对错。“如何界定这个故事、如何展开,哪些物料能纳入节目中来,都是实实在在的难点。”
此类节目选手出自何处?有哪些困扰?
再难的题,选手三四秒钟写完,大众没法看
任何节目的成功运作,都离不开选手的精彩表现,也因此,从哪里获取高质量的、符合节目性质的选手成为重中之重。
既然是文化类节目,那“学校”无疑是选手的好出处。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一直都在学习,虽然年纪只有十几岁,但他们的相关文史知识积累和认识,比普通观众高很多。《成语大会》、《汉字听写大会》《中华好故事》等,一开始把选手的获取范围都划定在了初高中学校。但是应试教育的模式,很快成为这类节目的一大困扰。
一是每个省甚至很多学校都把学生在节目上获得成绩,看成是某种荣誉。为了争取荣誉,学校会极尽所能搜罗在这方面有特殊专长的孩子,希望孩子带好成绩回去。而在“少年天才”、“特殊才女”的社会传播下,节目组的初衷被逐渐淡化,竞争下的“荣耀”,也似乎没有那么纯粹。
二是学校为了获得好成绩,搬出应试教育那一套。“《汉字听写大会》发展到后面,我觉得有点‘过’了。”关正文发现,随着节目的影响越来越大,很多学校往往在学生进入初中一年级时,就开始准备专门的小组和人员来参加节目。“用长达两年的时间准备,怎么劝都没用。”陈学武也表示只要学校决定参加《中华好故事》,就会非常上心。
第三,学生能力的增加,带偏了节目运行。经过培训的学生们汉语字词的积累量、书写能力等等,远超一般大众。为了让比赛能进行下去,节目组在题目上花的功夫,越来越多。陈学武坦言:“选手很厉害,是我们乐见的人群,但我毕竟做的是电视节目。为了普通观众,不能把故事设计的太生僻,除了有好的表现形态,还应该浅显易懂,产生互动。但这样角度的题目,对孩子们来讲,太小儿科了,比不出来难度。老师跟孩子们都跟我们表达,尽量出难题,越难越好,越难越能表现出能力。”
这就进入了个“反复循环的困境”。如果让孩子们展现过人之处,题目就要有生僻的故事,而对于播出端而言,无疑给普通观众造成了门槛。“即便是在形态上想些花样包装,但核心的东西还是离大家比较远,传播效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好。”关正文也表示:“有的观众说题目难,题目难不是我们主观想追求的。而是当选手准备如此充分,根本没办法形成竞赛。只有到达一定难度时,才能形成竞赛。”
他回忆当初做《汉字听写大会》时,题目已经到了很高难度,台上的孩子还是三四秒钟就写完了,“我们自己都特别发愁,说大众怎么看啊?”
为了遏制这种情况,关正文表示之后的节目会做出变化:“尽量让大家别用应试教育的方法,准备那么长时间。才能在一定程度上恢复大众互动和沟通,要不然,真的很绝望。”
陈学武在操作第四季《中华好故事》时,也将参赛选手的范围从学生扩大到社会人群,不再局限于某一个群体,针对不同的人对传统文化的不同理解出题,以减轻之前困境的程度。
请嘉宾有什么讲究?
选择有电视经验的嘉宾 表达生动、契合节目
文化类综艺节目除了塑造一些才气逼人的选手,一些妙语连珠、气质隽永的学者也成为节目的吸睛点。比如《中国诗词大会》里担任点评嘉宾的王立群,蒙曼和郦波,后两位在《汉字听写大会》、《成语大会》、《诗词大会》中都担任过解说嘉宾。
在嘉宾邀请上,关正文表示难度没那么大。“他们对于视屏节目的适应性很高,很多老师适应大环境,在讲课时追求生动表达,本身对电视的参与就比较多,经验也很足。”对节目组来说,选择嘉宾除了电视经验丰富、表达生动,更重要的还是契合节目。“《见字如面》的嘉宾就跟《成语大会》不同,《成语大会》更多邀请古代文学、古典文化研究方面的专家,《见字如面》会关照到现当代文学,甚至是更广阔的大文化。”
《见字如面》的读信人由不同年龄的明星担当,包括归亚蕾、张国立、张涵予、林更新等,关正文说,人文情怀、艺术本功、修养和表演能力是选择的关键因素。观众也能从中,看到各位演员的舞台表现和台词功底。
未来节目怎么做?
转网络,不盲目用快节奏
为了适应观众在互联网端的收视习惯,关正文表示,目前正在编制明星专辑版。
“喜欢张国立、王耀庆或者其他人,可以选他/她的专辑看。还有人定制红色系列、情书系列、绝笔系列,这些不同的专题定制方式,都能满足不同的需求。在互联网端,这些都是可能的,但是在传统电视上,不太可能。”
在《见字如面》推出之初,关正文就下决心要做网络版,以网络传播为主。“现在主流观众都在网上,但网综一般时长是45分钟,大家觉得网络观众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耐心,一定要短平快。我们的节目时长已经设定在1个小时,比一般网综多了四分之一,又是文化类题材,所有人都说是高冷题材,没有多少观众。”
但他觉得会有。“我觉得最重要的精彩,是信的精彩。核心是那些信,像一座金山。”他谨记网络传播规律:“节奏要快,干货要多、信息要密”。虽然这也带来了问题。观众发现前几期,点评嘉宾的分析还没听够,就结束了。“这是我们事后总结的一个问题,剪得节奏较快。”关正文说:“现在我们逐渐放缓,在实践中巩固文化自信,知道你可以慢下来。这也是对互联网传播认识不断加深的过程。”
关正文拒绝认同所谓“网综”、“网剧”不好的说法。“我觉得互联网只是对传统媒体的变革,只是技术革命,不应该是内容革命,内容还是我们文化生活、精神生活的规律决定的。互联网收视人群跟全社会的收视人群是等比的,不存在上网的人是特殊群体。互联网的文化消费、节目消费很多元,这类节目只要用心去做,同样能得到大规模的观众喜爱。
采写/新京报记者 凌晨